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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 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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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雲站在公寓下頭,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。

清晨山裏下了濃霧,飄到這座城市的上空,已經稀釋成柔紗似的薄霧。繞在吉雲的身上,其實稍一動作就四溢開來。

她頭發上還是凝了細密的水珠,連睫毛上也有,一說話,一眨眼,就甩下來幾滴。

陳琛看了她好一會兒,直到林玉咚咚咚地自樓上跑下來,說:“怎麽是你啊。”

尖銳的聲音劃破寂靜,陳琛這才緩過神來,用手給她撣了撣頭發上的露珠,然後彎腰將一地的購物袋都撿起來。

吉雲向林玉招了招手,說:“是我。”餘光裏,蹲在地上的他仰頭看她臉色,她笑起來,說:“我跟著陳琛去他家裏呢。”

林玉雀躍,側身從陳琛身邊繞下來,說:“真好,我也一起去呢,路上可算有個伴了。”

說著將那些購物袋接過來,高興地說:“琛哥,我幫忙扔車上去!”

陳琛答應著,看到吉雲擰著眉頭,不怎麽高興地將眼珠子轉到林玉身上,又轉回到他臉上,然後故意怪聲怪氣地說:“幸虧有我跟著啊。”

陳琛笑了笑,沒理會,摸摸她下巴,又摸摸她的手,全是冰涼的。

“你什麽時候來的?”陳琛問。

吉雲說:“才來沒多久。”

到底來了多久,往往不如她說得這樣輕描淡寫。

陳琛心裏清楚,吉雲當然更清楚。

吉雲幾乎一夜沒睡,好不容易等到天亮,立馬起來梳洗。

一連幾天都沒休息好,鏡子裏的女人是又黃又幹,黑眼圈足以和國寶一較高下。女人年紀一大就禁不住折騰,吉雲可不想站在陳琛旁邊被人說成是姐弟,於是時間再緊也特地畫了個淡妝。

剛一出門喊了輛車,司機問地點的時候,她又發了懵,來了兩天,和陳琛見面的地址除了火車頭就是九龍,她壓根不知道他家在哪。

沒有辦法,硬著頭皮去火車頭問了地址。

接待她的是個年輕人,對這社會的人情世故還不太了解,吉雲明明寫著一臉的生人勿近,他還是十萬個為什麽附身似地問東問西。

“你和我們琛哥怎麽認識的?在一起幾年了?你們以後在哪發展?琛哥還跟不跟你走了?你們什麽時候結婚的?”

吉雲一張臉皮笑肉不笑,咿咿呀呀敷衍半天,忽然一個怔忪閉上嘴,心裏浮上來一個很深刻的問題,什麽叫“你們什麽時候結婚的”?

吉雲繃著臉:“陳琛和你說我們結婚了?”

男人直點頭:“琛哥給我們介紹的時候,直喊你老婆呢!”

坐到車上的時候,吉雲還耿耿於懷那句話,問:“陳琛,你幹嘛和別人說我是你老婆,占我便宜啊?”

陳琛嗓子眼犯幹,拿餘光瞄了她一眼,又緊盯路況:“我開車呢。”言外之意就是你安靜坐會兒,別總鬧。

吉雲正氣不過,林玉忽然從正副駕駛位的中間冒出一個頭,大吃一驚道:“什麽意思,你不是琛哥老婆啊?”

陳琛腦仁子疼,吉雲則是手膀子疼。

林玉揪住吉雲胳膊,恨不得將她扯後座上來,一本正經地問:“你是不是和琛哥吵架啦,琛哥人很好的。你別一著急就和他劃清界限,琛哥會很傷心的。你究竟是不是他老婆啊,你說啊?”

哪有什麽多項選擇,林玉儼然就是威逼利誘,吉雲生怕自己說出半句不合她心意的話,就會立刻血濺當場,只得梗著脖子深呼吸,自齒縫間擠出兩個字:“……我是。”

林玉這才滿足地舒口氣:“就說嘛,琛哥從來不會騙人的。你以後別這麽任性了,不然我就不給你當和事老了。”

陳琛實在沒能忍得住,低低笑出聲來。吉雲不動聲色地將手放在他大腿上,曲起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撓,男人身體的肌肉猛然一僵。

車裏終於安靜了。

陳琛的母親年紀不大,但身為農村人一直下地勞動,又從不講究保養,猛地一看比實際年齡幾乎大上一輪。

只是眉眼間細看,仍舊存著幾分清秀,朝向你望的時候,怯生生的,帶著幾分風情,正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江南女人。

陳琛輪廓更深,大約是繼承了爸爸,只有白皙的膚色乃是承襲了他母親,只是一個男人這麽白,不知道是好是壞。

陳琛向他母親介紹來人的時候特別簡單,“林玉、吉雲。”

短短四個字就足以囊括一切,卻反而因為不夠坦蕩教人疑惑。陳母看了看陌生女人,又看了看兒子,重覆剛剛那個名字:“吉雲?”

林玉很親熱地去給她穿外套,在她耳邊輕輕說:“阿姨,這個就是琛哥老婆。”

另兩人:“……”

房間裏靜得能聽清儀器通電的聲音。

吉雲臉皮再厚,這會兒也不免敗下陣來,杵在原地尷尬無比,連呼吸都成了累贅。

陳母拿一雙眼睛將她看得恨不得剝下一層皮,又急忙拉過兒子,小心翼翼地問:“陳琛,你這是……”

恰好主治醫生姍姍走進,陳琛沖她媽媽搖了搖頭,欲要站起來,吉雲走來拍了拍他肩膀,說:“你在這兒收拾東西吧,我和他聊聊。”

陳琛還是站起身。

吉雲說:“我和他說一句,抵得過你說一車,你還不相信我?”

陳琛也怕她在這兒不自在,將包往她懷裏推了推,說:“錢在裏頭。”

吉雲楞了楞,還是將包收下了,說:“那一會兒我幫你把費用繳了後再聯系你。”又朝他媽媽怒了努嘴,笑著問:“能解決嗎?”

陳琛捏了捏她下巴。

***

果然再見面的時候,陳母沒在吉雲身份上多加糾結,又或者已經聽過了陳琛解釋,但保留著一份好奇,因為不好意思正眼打量,於是總拿眼尾餘光瞧她。

吉雲將包遞給陳琛,大大方方地喊了聲:“阿姨。”

陳母沖她點了點頭,用濃重的鄉音答應了一聲。這才終於找到機會將目光落在吉雲身上,那註目幾乎如審視,將她從頭到尾一幀幀地掃描。

看到後來連陳琛都覺得不妥,小聲提醒:“媽。”

吉雲湊近陳琛,沖他眨了眨眼,說:“沒事,我早上化過妝的,不怕看。”

“……”陳琛說:“你沒化妝也不怕看。”

一句話說得吉雲笑起來:“陳琛,你最近腦子開竅了,也知道說好聽話哄我了。”

陳琛說:“我說的是真話。”

吉雲笑得更厲害了。

兩個人上了車子,陳琛先開了他的包點錢,之前已經付過一次,他按照那個標準滿打滿算又添了幾萬,原本以為會用光的,一看包裏居然還剩了半沓。

陳琛問:“你幫忙貼錢了?”

吉雲湊過去,將包裏的一張□□拿出來,說:“我要想貼錢,還用花你的現金嗎?”

“那怎麽……”陳琛細細看著單子,覺得費用比之前少了太多。

吉雲說:“你是嫌貴還是嫌便宜?”理所當然不可能是後一個,吉雲自己也覺得這話多問了,說:“剛剛打了幾個電話,把那些虛的免了一些,要是你們家有新農合還能再報銷掉一點。”

陳琛不太懂:“新農合,什麽?”

吉雲說:“就是農村醫療,等到了你家,我幫你去問問。”

陳琛點點頭,將包擱在腳邊,說:“那謝謝你。”

吉雲含笑:“要謝我啊,你可怎麽謝我?”

陳琛沒搭腔也沒表示不耐煩,就只是靜靜發動車子,臉上像是有些不自在,唇角微微下壓著——吉雲寧願是自己多心了。

出發之前,四個人隨便找了個小館子吃早午飯,菜單從陳琛手裏傳到林玉跟前,最後到了吉雲這邊。

吉雲沒肯自己做主,遞到他媽媽那頭,說:“阿姨,你想吃什麽就點,別想著為陳琛省錢,他現在可發達了。”

林玉覺得這話幽默,抿著嘴偷笑,陳琛將菜單還是放回吉雲面前,說:“你點吧,我媽她不識字。”

吉雲沒想到這一層,自覺冒昧,趕忙接過來,又問:“你媽媽有沒有什麽不愛吃的。”

“都還行。”

“能吃辣嗎?”

“可以的。”

吉雲沒多挑剔,只是點了幾個清淡的家常炒菜,再來了一盤素湯,將菜單遞給服務員的時候,陳琛問:“就這麽多?”

吉雲說:“夠的,夠的。”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,手一伸,把服務員再喊過來,說:“給我們添一份紅燒鯽魚吧。”

話音剛落就覺得臉頰一片辣辣的疼,眼珠子一轉,看到陳琛正盯著她看,她似笑非笑地回望過去。

吃飽喝足再上路,吉雲沒跟著大家立刻上車,和陳琛招呼了一聲就鉆進了小吃店旁邊的巷子裏。

陳琛和林玉扶著他媽媽坐到後坐,因為怕她久坐不舒服,在座椅一頭墊了件大衣當枕頭,方便她隨時躺下來。

陳琛又等了會,還是沒見吉雲回來,照應林玉在車上等,拔了車鑰匙去找她。

吉雲離巷口不遠,正站在一個水果攤前挑水果,已經買了一大包的橘子蘋果,還嫌不夠,蔥段似的手指撥著一筐龍眼,見到他過來,很興奮地揮手:“過來幫忙,我都挑花眼了。”

陳琛走過去卻是將袋口一擋,吉雲眉梢一挑:“你幹嘛呢。”

陳琛說:“用不著的,路上吃不起來的。”

吉雲不相信:“你開車才吃不起來,我們坐車的怎麽吃不起來。”

陳琛說:“路不長,最多天黑了就到。”

“那還不長?”吉雲將他手推開了,一顆顆地撿龍眼:“你別自己沒法吃,就讓我們也別吃啊。再說了,吃不起來就帶回去吃,反正浪費不了。”

這一番話音猶在,沒過多久,現實就給了陳琛一次驗證的機會。

吉雲始終奉行餐後不能立刻吃水果的原則,可等掐著表可以開吃了,往車後頭一看,兩個人早就前仰後合,睡得不亦樂乎。

這水果還真吃不起來……腦子裏繃著的那根弦一松,車身的顛簸也仿佛變得劇烈,疲乏混著暈眩潮水般湧來,瞌睡就如會傳染一樣讓吉雲迅速萎靡。

陳琛看她垂著眼皮,小聲說:“你靠著椅子睡會兒吧,我開穩點。”

吉雲強打起精神,直了直僵硬的腰,懶洋洋道:“不困啊。”話音剛落,就拿手捂臉打了個哈欠。

她將堆在腿上的水果拎到腳邊,拿了個橘子出來放手心裏輕緩的搓揉,馥郁的柑橘氣味立即自千萬個孔隙中騰出,頃刻間散漫進整個車廂。

吉雲剝了橘皮,捏出柔軟多汁的一瓣,對陳琛說:“張嘴。”

他沒那麽聽話,想說:“你自己吃吧。”最後幾個字含糊不清,隨著送到嘴邊的清涼橘瓣一起咽回嘴中。

牙齒稍一擠壓,甘甜的汁水自一粒粒細長的果粒中溢開。

吉雲一臉期待地問:“甜嗎?”

陳琛說:“甜。”

吉雲拿手指給他擦拭嘴角殘餘的一點果汁,指腹柔軟溫熱,指甲卻帶著一絲冰涼,刮過他敏感的皮膚,倒像是刮在了心坎上。

她笑著說:“我不相信你了,你現在會哄我了。”

陳琛勾了勾唇角。

車子悄然駛過一處彎道,原本開闊的視野因為逼近的山巒陡然變得狹窄,一線翠綠的湖水沿著山脈,正自橋下緩緩流逝。

熟悉的風景,熟悉的沿途,走過太多年的老路,卻因為此刻洞開的視野,而蒙上前所未見的一分新意。

他頭稍稍一側,看往身邊,逞強的女人竟不知自何時起已經安恬地睡去。

午後的陽光溫暖幹燥,自重巒疊嶂間緩緩穿過,落在她素凈柔和的一張臉上。

她歪著頭,半邊臉枕上橫亙過身體的安全帶,頭發松松被綰成一髻,軟軟地垂在頸邊,呼吸平靜又舒緩。

垂在膝蓋的一只手上,還牢牢握著吃了一瓣的金黃色的橘子。

陳琛將車靠邊停下,翻了件襯衫給吉雲搭在身上,又在她頭頂與車窗相靠的地方墊了一塊幹凈的毛巾。

然後,在人煙稀少的山間公路,他一個人,沐浴陽光和暖風,很慢而又很認真地吃一只表皮開始發幹的橘子。

也就是在這一天的這一個車廂,陳琛忽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錯覺——

他回家了。

他有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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